史观、方法与中国当代史研究王海光中图分类号:K27文献标识码:A文章编号:0257—5833(2013)06-0154-03作者简介:王海光,中央党校党史部教授(北京)经常有人问我,你们做中国当代史怎么做?“百年之内无信史”,你们做的是不是史家的路子?只自‘在历_史发生很久以后彳一去微的历史,彳一是真』上『的历史,这实际上是个错炭剃念。著名的史学大家,都不回避当代史,而且还鼓励搞当代史。司马迁写《史记》,提出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的史观,强调就是要把历史通到当代,落脚到当代,否则就会看不清历史的变迁轨迹。中国当代史研究这几年发展很快,正进入方兴未艾的境地,成为学界关注的一个热点领域。民间研究队伍发展很快,学术影响力不断扩大。但是,中国当代史起步比较晚,是历史学的一个幼稚学科,要完善自己的学科建设,这是一个筚路蓝缕的过程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现在我们做中国当代史的学者,大概一半是从中共党史、中国革命史走出来的,一半是从传统历史学直接走过来的。但不管是出身如何,搞党史的也好,搞革命史的也好,搞古代史的也好,转搞中国当代史研究都是新领域,首先遇到的就是史观的更新和方法论的构建的问题。我一直从事的是中共党史的研究,从时段上说也是属于中国当代史这一块,原来认为无非是一个研究方向的转换,但真正研究起来才感到两者差别还是蛮大的。史观也好,研究方法也好,研究对象也好,研究立场也好,叙述语言也好,都得要有一个转变。而最根本的转变,就是向历史的实证研究的转变。大家都知道,中共党史虽然说是“史”,但在学科上属于政治学,拿的是法学学位。这是中共党史学科的政史合一的双重性。过去的传统党史是宣教之学,属于公共政治课体系。在改革开放以后,出于拨乱反正和平反冤假错案的政治需要,党史界开始做了一些实证研究,澄清了过去一些党史上的重大问题。但是,党史研究只是政治史的一部分,研究领域相对较窄,且有很强的政治性,学术禁区很多。官方党史有着明确的“资政”立场,历史为现实服务,而且近年来越来越带有为现实政策做注释的功利主义趋向,议论文章多而实证文章少,学术影响力反不如上世纪八十年代。一般来讲,做党史研究基本都是做政策梳理,着重于政策的决策过程,是粗线条的研究。研究者很难看到原始档案,结论往往是不证自明的。而做当代史研究,则是要全方位地反映这段历史,综合政治史、经济史、文化史、社会史、军事史等方面,研究取向更关注于社会底层的生活,更强调政策的贯彻和实施效果,围绕事件进行实证研究,这个转换,就需要学者们把研究视收稿日期:2013_01_04154社会科学2013年第6期千.海光:史观、方法与中同当代史研究野下沉,运用实证方法研究历史。研究视野一往下沉,史料是不成问题的,历史的丰富性也就显现出来r。同样的一个中央政策,各地贯彻执行的效果是很不同的。在甲地是一个样子,在乙地会是另一个样子。例如都是执行大跃进的政策,地理气候条件也都差不多,为什么这个地方死人多?那个地方就死人少?这就是问题。从革命史转过来的也有类似的问题。研究1949年以前的历史,史源条件是多元化的。有中共方面的,有国民党方面的,有第三方的,还有国际上的……信息的公开性强,史料的参照系比较完整。而1949年以后的历史,史源条件是一元化的,信息的公开性差,舆论一律,史料的参照系很不完整。而且随着社会控制的强化,虚假信息增多,信息的兑水量增大。例如新华社编的《内部参考》,在反右派运动以后,反映负面问题的信息大减,正面报道的信息大增,几乎与公开报纸无异。由于这个时代的信息特殊性,加之特定的意识形态表达方式,需要有不同于过去的解读史料的专门知识。从古代史转到当代史的,也同样有个调适的问题,没有可以直接照搬过来的路径。’当代史研究有其自身的特殊性。、相比古代史的有限史料,当代史史料有着海量信息。一个普通县级档案馆所藏资料,倘若认真研读起来,都得花费学人半生气力。还有浩如烟海的民问档案资料。再如当代史的写作,也不同于古代史。打个比喻说,古代史的研究是在画鬼,你画得怎么样,像不像,普通人是搞不清楚的,只有听同行专家来说。而当代史的研究是在画人,画得好不好,大家都能说上两句。你说的这段事情,经历过的人都还在。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,感到你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儿,这是很看学术功力的活儿。当代史的学科建设是开拓性的工作,困难在什么地方呢?首先就是当代史是刚刚从政治走人历史研究领域的历史,它和现实政治的关联度非常大,比照性很强。不仅官方把当代史研究过分政治化了,禁区多多;民间也有把历史问题政治化的倾向,还有把人们对现实的不满情绪带入历史研究的情况。那么,怎么能使中国当代史的研究脱离政治,走向学术,成为历史学研究的对象?这实际上是一个历史的祛魅化问题,学术的政治脱敏问题。其实,真正放开了研究,大家都在一个公共学术平台上二讨论问题,许多妄语也就“其怪自败”了,不会有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事。当代史的学科建设,史观问题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,需要破旧立新。借用毛泽东的一句话:“不破不立,破字当头,立也就在其中。”因为我们过去长期占主流地位的史观,是阶级斗争史观,即革命史观。无论是党史也好,还是近代史、当代史也好,包括古代史在内,一统天下的是阶级斗争史观,讲的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革命。其他如党派史观、路线斗争史观等,都是从革命史观派生出来的。改革开放以后,中国重新启动现代化,现代化史观成为了学界主流。研究者们搬来了各种现代化理论解释中国的问题,促进了中国当代史的研究。但是,在运用现代化史观时,也有一些时空错乱的问题。如新左派用西方后现代主义的东西去解释毛泽东晚年思想和“文革”,发掘它们的合理性。这实际上是把前现代化还没有完成的问题,给超时空地移植到后现代化的解释逻辑上了。与现代化史观相联系的还有民族主义史观。现在看来,见物不见人的现代化史观是有问题的,本质上还是一种国家主义的观念。这种观念有着非常可怕的一面,最为典型的话是:饿死几千万人是国家工业化的必要代价。在网络上,更是随时可见一种非理性的民族主义情绪,充满了暴力倾向的激烈语言。由此,可以看到我们在历史教育上的缺失。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,重视的应是人的个体价值和人道主义精神。在当代史研究中,应是以人文主义史观看待过去,确立观察历史的人文价值的高度。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关照历史,关照现实。史观的转变意味着一整套观念体系的转变,反映在历史叙述上,就是史学语言的转变。革命史观的语系是阶级斗争为主轴的一套庞大的政治语系。诸如人类社会发展史的“五阶段”论,剥削阶级、被剥削阶级,社会主义、资本主义,革命、反革命,左派、右派,等等。这些政治概念都有强烈的预设价值立场,是一些概念模糊的语言陷阱,不是客观中立的史学语言。这就有一个从意识形态语言到学科语言的转换问题。155